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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到20世纪前半叶的俄罗斯传统句法对句子意义的描写和分析并不是很重视,当时更多关注的是与句子形式有关的句法结构。随着维诺格拉多夫(В. В. Виноградов)把述谓性(предикатность)引入句法理论领域,人们才改变了对句子的认识。当代语言学把句子视为一个多维度的符号单位,句子符号(сентенциональный знак)具有独立和非独立的二元特性。独立的句子符号的形式结构,可以从语言符号系统内部理解;非独立的句子符号是指交际中的句子,即作为情景符号的句子,其意义要依靠语言外因素来加以分析。
随着人本中心主义影响日盛,语符所包含的人文价值越来越受到重视。德国哲学家卡西尔(Ernst Cassirer)曾深刻地指出:人是符号的动物,符号是人的本性之提示。(卡西尔,2004)的确,符号活动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属性区别之所在,符号活动是人类最基本的智力与心灵活动。卡西尔的弟子朗格(Susanne K. Langer)进一步指出,“符号化需要”(the need of symbolization)是人类一直进行着的一种基本需要。(吴风,2003)而近年来,在俄罗斯语言学界很多人也开始重视句子符号意义中的“人”的因素,如帕杜切娃(Е. В. Падучева)、尼科拉耶娃(Т. М. Николаева)、萨尼科夫(В. З. Санников)、布雷吉娜(Т. В. Булыгина)等。
因此,句子符号研究逐渐开始了人文转向,体现出一种整合化描写(интегральное описание)趋势。阿普列相(Ю. Д. Апресян)认为,“整合性描写是一种描写方法,在这样的描写中词典和语法(广义上的语法,即任何类型的共性规律)根据其包含的语言学信息和信息记载方式而相互配合一致。”(杜桂芝,2000)
从整合性原则出发,我们认为,对语言符号,尤其是句子的符号意义要进行多层面描写。索绪尔(F. de Saussure)、叶尔姆斯列夫(L. Hjelmslev)、乔姆斯基(A. N. Chomsky)的语言符号双层观、莫里斯(Charles William Morris)的经典符号学三分法、达涅什(Ф. Данеш)和别洛沙普科娃(В.А. Белошапкова)的三项式原理、弗谢沃洛多娃(М. В. Всеволодова)的句子描写四层观都体现了语言符号描写的整合化趋势。句子作为情景符号,体现了语言的三个根本性质,即符号性(знаковость)、指谓性(денотативность)和交际性(коммуникативность)。(杨喜昌,2005)这三个方面的内在联系不仅是符号学理论的基础,也是语言学中相应的三个分支的关注的内容。句子意义无论就其表征还是生成都不可避免地要和语义、句法、语用发生联系,这三个基本层面是句子研究的基础。我们将以语言符号意义层级性为出发点,参考句子意义层次研究的各家学说,并结合称谓理论来建立一个句子意义层级的分析和描写模型。
语言符号是内容平面和表达平面的统一体,而语义、句法、语用又是这个统一体内的三个相互联系、互为条件的基本层面。符号的意义不是孤立的语言学现象,对意义的阐释和解读要联系语用的因素,即不能离开具体的语境来研究句子意义。而对于句子符号本体而言,其表达平面和内容平面是统一的,没有对句子句法结构的精细描写,就无法完成对句子意义结构的整合研究,而句子的意义研究也有助于把句法研究从逻辑主义和形式主义的窠臼中解放出来。句子意义的描写必须结合交际语用因素,因为,交际意图的实现既有赖于句法结构,又会对句法结构产生影响。
我们都知道,语言符号意义系统具有层级性,据此可划分出语言符号、言语符号和物质符号三个层级。见下图(引自王铭玉《语言符号学》2004年版第222页)
其中,言语符号处在语言符号系统的表层,语言符号处在符号系统的浅层,而物质符号则是在深层。可以看出,如果遵循言语符号、语言符号、物质符号这一轴列顺序,随着所处层级的不断深入,其符号抽象度也就越高;如果反向来看,所表达的意义也从抽象的感知意义,经认知意义过渡到具体的情景意义,同时,传达意义的称谓手段也完成了从联想称谓、抽象称谓到具体称谓的转换。
作为语言符号系统的三个层级,语言符号、言语符号和物质符号基本都是能指与所指的结合体,而该结合体又可以作为新的能指进入上一级符号的结构。三级符号的能指均是符号的语音外壳(语音或书写形式),因为语音或符号的书写形式是符号运作的物质基础。并且,符号意义的四要素即符号、事物、概念和意义在我们的语言符号意义层级理论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在物质符号的深层,纯物质的语音外壳或书写形式可以引起人们对客观世界某一事物的联想,可称之为映像事物。语音外壳与映像事物的联系依靠的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尤其是人们在语言习得过程中所获得的知识起着重要的作用。当面对语音外壳或符号书写形式时,人脑就会从自己的知识库中提取和该映像事物相关的特征。由于个体差异,也许这些知识特征会在数量和质量上有所不同,但由于社会集体意识的影响,人们对映像事物的认知大体上还是一致的。比如,当看到或听到“Shizi”(狮子)这个词时,我们就会联想到一系列的特征:动物、比较凶猛、食肉、有尾巴等。虽然这样的联想不是特别的科学,但已经可以把“Shizi”(狮子)这个词和客观世界的狮子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层次,符号的四要素是这样体现的:符号的物质载体由语音外壳或其书写形式担任,并与客观世界建立联系,使所指物初步物质化,成为意义联想的物质载体;符号的所指事物则是映像事物,是语音外壳所反映的对象,由于映像事物的形成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所以符号对事物的称谓还是一种模糊的称谓,处于准称谓阶段。物质符号表达的概念是映指概念,物质符号所表达的意义是一种感知意义,是大脑中储存的对事物的集体认知。由于打上了社会规约的烙印,感知意义通常作为一种潜在的常体意义作用于符号化过程。
在语言符号的浅层,符号的能指由物质符号的能指和所指构成。在浅层中,语音词主要用于称谓,由于深层物质符号音义的结合,语音词已经不仅仅是形式的载体,而是具有一定联系内涵的能指。但这时所称谓的事物不是现实世界的某个具体事物,而是从现实世界中概括、抽象而来的类别事物。此时语言符号表现的是科学意义或纯理性意义,比如词语的词典释义。换言之,当出现“狮子”这个词时,人们所联想的不再是零碎的、非科学的事物特征,而是具有科学性的特征表述。如《辞海》中对“狮子”的表述:“哺乳纲,猫科。头大脸阔……栖息树林稀少的沙地平原。通常夜间活动……”。在语言符号层次,符号的四要素是这样体现的:符号的物质载体由语音词承担,它与客观世界建立了固定联系,使所指物抽象化,使符号意义理性化。此时,符号的所指事物是类别事物,由于所指事物不是具体的,而是类别概括的,所以该层次的符号对事物的称谓为抽象称谓,体现的是类指概念。该层次的符号所表达的是一种最基本的理性认知意义,不和客观世界中的事物和现象发生直接关联,只是对它们进行抽象概括。对这类意义的理解一般不会因人而异,所以它往往是一种外显的常体意义。
在言语符号的表层,符号的能指是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的统一体,此时,符号主要是指称言语中的具体事物,在这个阶段,抽象的类概念是人们理解符号的基础,去帮助人们完成对个体事物的识别。比如“狮子”这个词进入具体的言语时,就一定是交际情境中的具体事物。由于受语境、语用、认知、文化等因素的影响,言语符号往往可以超越其外延意义,成为其他具体事物的表达符号,如“狮子”还可以用来表示“凶猛强悍的人”等。在言语符号层次,符号的四要素是这样体现的:言语符号主要由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来体现,它与客观世界建立了现实的联系,使所指物具体化,使符号所承载的意义语用化。此时,符号的所指物是具体的事物,所以对事物的称谓是具体称谓,表达的是实指概念。由于进入了具体的语境,所以符号的意义就是一种情景意义。这种意义反映的不是符号与事物之间的抽象关系,而是具体场合下符号与事物的关系。换言之,言语符号体现的是语境意义。由于情景意义受到各种不确定因素的制约,所以它往往作为一种外显的变体意义作用于符号化过程。最典型的就是说话人经常把自己的主观思想通过言语符号传递,由此产生了一些增生意义,如伴随意义等。
我们不难看出,虽然语言符号意义层级模型(иерархическая модель значения--ИМЗ)主要是以词语符号为研究对象的,但它也可以用来分析句子的意义层级。
首先,ИМЗ模型可以适用于句子语义的层次分析。应该看到的是,句子符号和词语符号是有区别的。句子通常都是由一个以上的词语符号构成的符号序列,但不能就此认为句子符号意义就是词符意义的简单叠加。单个词语符号的意义是不确定的,只有进入句子-语句层面,才能表达出确定的语法、词汇和交际意义。所以,在用基于词语符号的ИМЗ模型分析句子时,要适当地作一些调整。
其次,分析句子意义层级时切入点要统一。句子的结构语义分析可以从很多方面切入,如修辞色彩、情感表现力、表达目的、实义切分、述谓特征等。我们认为,句子作为语言符号,其最主要的功能就是称谓功能。词语符号是对事物进行称谓,而句子则是对现实情景、事件进行称谓,并借助其他手段来完成交际任务。所以,在分析句子意义层次时,我们的立足点是句子的情景称谓功能(ситуативно-номинативная функция)。
再次,为保持术语的前后一致和相互照应,我们在对句子意义进行层级分析时,仍旧使用ИМЗ模型中关于符号层级划分的术语,即深层、浅层和表层。由此我们认为,句子符号的意义层级模型(иерархическая модель значения предложения—ИМЗП )包括三个层次:深层符号意义(глубинное знаковое значение—ГЗЗ)、浅层符号意义(субповерхностное знаковое значение—СЗЗ)和表层符号意义(поверхностное знаковое значение—ПЗЗ)。
从深层过渡到表层,句子符号的组织结构和意义结构经历了一个从抽象到具体、从简单到丰富、从单一到多变的过程。意义具有多变性、不确定性、主观性等特征,句子符号序列中某一个符号的变动往往都会对意义产生影响。而且,词语符号的意义叠加并不等于句子符号链条所表示的意义,句子的意义相对于构成其结构的词语意义之合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
[本文节选自王铭玉教授等专著《现代语言符号学》(王铭玉 等著,商务印书馆,2013),文章有删改。]
作者: 王铭玉 等
出版社: 商务印书馆 出版时间: 2013-11
页数: 602 开本:16 装帧: 平装
定价: 78.00元
作者简介
王铭玉
天津外国语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天津外国语大学原副校长。中国逻辑学会符号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语言与符号学研究会会长、中央编译局国家高端智库核心团队成员。俄罗斯普希金奖章获得者、俄罗斯"友谊与合作"奖章获得者 ,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
金 华
信息工程大学洛阳校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符号学、翻译教学。
《语言与符号》
《语言与符号》是中国语言与符号学研究会会刊,由天津市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天津外国语大学语言符号应用传播研究中心编辑出版。其前身是天津外国语大学语言符号应用传播研究中心主办的期刊《语言符号学通讯》,创办于2013年3月28日,2016年更名为《语言与符号》。现作为中文学术辑刊已被收入中国学术期刊网络出版总库,正式由国家级出版社每年出版两期。
《语言与符号》由著名学者、北京大学资深教授胡壮麟先生担任编委会主任,中国语言与符号学会会长王铭玉教授担任主编,编委会由国内语言与符号学界著名专家学者组成,世界杰出符号学学家担任国际顾问。
《语言与符号》是我国语言与符号学研究的重要学术交流平台。主要刊登语言与符号学研究的学术文章,设有名家叙事、理论研究、论文选登、译文选登、学者访谈、学术综述、书刊评介等栏目,旨在为我国语言与符号学学者提供学术交流平台,推动中国符号学研究走向世界。
《语言与符号》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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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王铭玉
副主编:田海龙 王 军 王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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