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自己语言符号学学术生命制定了‘四十年四阶段研究计划’” ——访天津外国语大学副校长王铭玉
作者简介:
语言符号学是一门新兴交叉学科,天津外国语大学副校长王铭玉教授不久前推出最新专著《现代语言符号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作者主持完成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现代语言符号学”的成果,是在其十年前专著《语言符号学》的基础上经过学术积淀的探索推进,引起学界的关注。近日中国社会科学网记者就有关问题对王铭玉进行了专访。
天津外国语大学副校长王铭玉出席2013中国社会科学前沿论坛。 记者 曾江/摄
语言符号学的研究对象是语言符号,其宗旨是实现语言学和符号学的真正合流
中国社会科学网:王铭玉教授,您好!祝贺您的学术专著《现代语言符号学》出版,谢谢您接受中国社会科学网的专访!首先,请您介绍下语言符号学是一门什么样的学科,它的研究对象是什么。
王铭玉:作为一门新兴交叉学科,语言符号学是语言学与符号学内在发展要求的必然产物,其出发点是用符号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语言,为语言学研究提供新的方法论视角和理论支撑。语言符号学汲取了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中与信息的编码、传递、解码以及语义等问题相关的理论与思想,如控制论、信息论、哲学、语言学、心理学、社会学等,从而发展为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
每门学科都有自己独立的研究对象,语言符号学的研究对象是语言,更确切的说,是语言符号。在语言符号学的学理框架内,语言是一个表意的层级符号系统。语言符号学采用双重意义学派的符号观,融合了现象学派和逻辑心理学派关于符号物质性和思想性的观点,认为符号具有物质性,并且能传递一种本质上不同于载体本身的社会信息,从而提升了符号概念的科学性和适用性。
语言符号是符号众多种类中的一种,在美国符号学家皮尔斯的符号分类中被广为接受的是象似符、索引符和象征符,语言符号被归为象征符的下类。《现代语言符号学》按照指谓关系把符号概括为5大类,即征兆符号、象征符号、信号符号、语言符号和替代符号,这就修正了皮尔斯的传统观点。
以往的符号学研究因为研究对象的不甚明晰和研究界限的过于宽泛,被人批评为“符号帝国主义”。语言符号学不会受到该问题的困扰,它的宗旨是实现符号学与语言学的真正合流,把语言符号系统视为其他所有符号系统的母版和元系统,发挥元符号系统的释义作用。为了确定语言符号学的合法性,推动其作为独立学科的建立,就需要发展一整套具有批判意识的、科学的、完备的语言符号学理论。事实上,语言是人类创造的最强有力的符号系统,体现在其复杂性、精密性、系统性、层级性、第一性、通用性、能产性、线条性、演化性等方面,因此,语言符号系统毫无疑问占据着符号学研究最重要的阵地。语言符号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出现是对瑞士语言学家、符号学家索绪尔符号学遗志的继承和发展,它以语言这种最典型的元符号系统为研究对象,用符号学的理论和方法来研究和解决语言学问题。语言符号学把语言理解为人使用符号动态的建构意义、赋予世界以文化秩序的过程,从而突破了仅把语言视为描述世界和表达思维工具的窠臼。
《现代语言符号学》是对《语言符号学》的进一步发展与完善
中国社会科学网:请问《现代语言符号学》与您十年前的《语言符号学》存在什么样的学术关系?
王铭玉:如果把《语言符号学》看作是创建语言符号学的基础理论篇,那么《现代语言符号学》就是提升该项研究的理论实践篇,二者相互联系、前后相承,可以看作是语言符号学的研究的姊妹篇。
《语言符号学》2004年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是国内第一部系统阐释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语言符号学专著,书中建构了科学的语言符号学的学科框架,就该学科的基本概念、理论基础、核心要素及符号学的发展历程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与阐释,尤其对关于符号学12个具体范畴的研究为语言符号学找到了踏踏实实的内容依托,如语言符号的层次、语言符号的二元对立、语言符号的关系、语言符号的意义、语言符号的功能等。
应该说,《现代语言符号学》是对《语言符号学》的进一步发展与完善,我在这本书里全面回顾了现代语言符号学的思想渊源,论及最能代表符号学观点的理论思想,如符号系统观与语言符号观,符号的三位一体与分类,符号学的三个世界与论域类型,符号的二元分析与多元解读,符号的代码理论及生产理论,符号的功能系统与双向模式,符号的性质及对话理论,模式系统与符号域等,除了历史梳理,还立足语言层级思想,分别以篇章符号学研究、句子符号学研究、隐喻符号学研究展开了自上而下的研究探索,从符号学视角解读语言的本体,真正实现了用符号学的观点和方法对语言的研究,为语言符号学从学理上找到了本体论的依托。
“现代”体现在研究目的、途径和方法三个方面
中国社会科学网:与上一本专著相比,您的新著增加了“现代”二字,怎么理解这里的“现代”二字?
王铭玉:与先前《语言符号学》一书相比,这次在书名上多了“现代”二字,这里并没有游戏文字之意,而是在内容上有了较大的“现代”之变,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研究目的。现代之作应面对现代问题,先前的研究多在基础理论上下功夫,而本书追求在理论的指导下去分析解决当下语言符号面临的具体问题,为语言符号学打上现代之烙印。
第二,研究途径。思维科学告诉我们,有序的客观世界是以它的层次性为突出特征的,而系统的层次问题是现代语言符号学中头等重要的问题,本书正是从篇章符号学、句子符号学、隐喻符号学的层次来展开研究的。
第三,研究方法。符号学可以被理解为关于符号系统和符号过程的理论和实践研究,虽然其研究的边界并不是十分清晰,但以共同的方法论导向为特征却是学者们所公认的(符号学在人文科学中的地位相当于数学之于自然科学),作为一门现代科学它更应为语言学研究提供精确的概念体系和有效的分析工具,本书采用的结构主义态度、二元对立的尺度、常体变体的二分观念、组合聚合的二维思想、三分法的原理等均具有现代科学的方法论价值。
符号学与语言学的特殊关系注定了二者的联姻
中国社会科学网:请您谈谈语言符号学与符号学的学术关系。
王铭玉:语言符号学的核心理论和方法与符号学密不可分。
符号学是以符号系统为载体、以探求意义为主旨的阐释性科学。如果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符号学,后者是以人类使用语言及其他符号系统进行表义和信息传递的过程为学科外延,从而全面揭示人的符号动物本质的学科。符号学的方法论威力和普适性已经在众多学科和交叉学科中得到了验证,符号学是一种跨学科的方法论已经是学界无可争议的事实,从语言符号学、文化符号学、历史符号学、社会符号学、建筑符号学、音乐符号学等交叉应用学科的问世就能看出符号学的显学地位。
语言作为最典型的符号学模型,构成了特殊的符号系统。语言学是一门传统学科,它在经历了历史比较语言学、结构主义语言学、生成语言学、功能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之后,已经成为21世纪最重要的学科。
符号学与语言学的特殊关系注定了二者的联姻,尽管这一过程不像最早的预言者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先生期望得来得那样顺利,而是发生在符号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半个世纪以后,但它毕竟在人们的期待之中诞生了,而且目前学术界的动向已经显示出了其重要性和发展趋势。
语言符号学具有七大特点
中国社会科学网:语言符号学有哪些重要特点?
王铭玉:语言符号学是语言学与符号学研究合流的必然结果,它的主要特点可以归结如下:
第一,把符号视为人的本质所在。人是符号的动物,与人有关的一切甚或是整个人类世界都与符号紧密关联着,人的符号本质要求我们必须要从符号的角度思考人的全部意义,这就是人们常把符号看作人类的交际工具,把符号学视为方法论的原因。
第二,以语言符号为核心研究对象。语言符号学把抽象的语言总体作为一种元符号系统,从最一般的意义上对语言进行阐释,如社会属性、功能、遵循的律则等,从而为研究其他符号系统,如艺术符号、自然符号、服装、礼仪、家具等,提供根本性的参照,把他们从符号学的角度进行解释,如系统性、层级性、代码性。
语言符号系统是所有符号系统的原型或母版,一切符号的解释都需要借助语言,或言说的语言或书写的语言。以语言符号为核心内容辐射非语言符号,从而可以充分发展应用符号学的分析方法与理论。
第三,整合语言学、符号学、哲学等学科中的相关思想是语言符号学作为交叉学科发展的基础与前提。
符号学独立之前属于哲学的研究范围,符号学的许多思想理论直接就是哲学的研究内容,如萨特的现象学、卡西尔的人类文化哲学、康德的先验主义哲学等,只有厘清了这三个学科的联系与区别,才能把握语言符号学的内在发展脉络,探明学科的发展方向。
第四,为文化研究提供启示。文化在本质上就是符号的组合方式和编码结果,人的知觉意义、认识经由符号的组合与聚合排列而得以表现和传达,文字符号系统的存在不仅是对言说的语音系统的简单记录,不只是防止遗忘对记忆的侵蚀,除了沟通交际这一重要的工具作用,我们应该看到它还有文化秩序与社会秩序的建构作用。
语言符号学不仅要解决同质文化内意义的产生与传递问题,还应考虑异质文化和跨符号系统境况下的意义理解问题。
第五,注重应用研究。符号学的方法论不应该只是口号,还应该能对我们的生活世界做出更合理的解释。如法国符号学家巴尔特对服装和食品的符号学分析,澳大利亚语言学家韩礼德语法隐喻理论中对符号能指与所指理论的借用,借助符号层级理论对隐喻意义解读等。
第六,描写与操作结合。语言符号学属于人文社会科学,在研究的方法上不局限于描写,如法国符号学家格雷马斯对公式图表的大量运用、美国符号学家皮尔斯的逻辑分析等。
语言符号学应同时注重描写和对可操作性规律的总结,把握好对数学和逻辑表述应用的度。
第七,从能指与所指出发,在动态性的符号化过程中阐释意义的生成与理解。语言符号学是以探究意义为宗旨的,试图为人文社会科学不同学科提供解读符号意义的途径与视角,但语言符号学对意义仍然只是一种尝试,要避免符号学对意义的阐释垄断。
中国语言文字具有丰富的符号学内涵
中国社会科学网:我们看到北京大学资深教授胡壮麟评价《现代语言符号学》认为,“本书对如何从事符号学研究,给我国学者带来不少启示和灵感,让研究者们在纷繁的意义系统中,抓规律、找趋势、选择最佳可能性,并结合汉语符号和中国文化的特点为符号学研究注入新鲜血液”,请问“结合汉语符号和中国文化的特点”有哪些内容?
王铭玉:语言符号学的创建时间还不长,在中国的研究也是最近三四十年的事情。我们要想使这门学问得以健康发展,建立中国语言符号学至为关键,必须从“本土化”上开展研究。
可以肯定的是,中国文化传统,尤其是中国的语言文字具有非常丰富的符号学内涵,根植于中国文化土壤的中国语言符号学研究势必会凸显自己的勃勃生机,成为世界新的符号学中心。
中国关于符号的思想起源较早,如《周易·系辞传上》的“立象尽意”说,公孙龙《名实论》里的“名正”论,魏晋时期的“言意”辩,《说文解字》对语言符号理据的探求,《文心雕龙》对语言符号使用主体的认识等等,无不反映出朴素的符号学思想,但客观地讲,它们并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也没有形成独立的学科方向。无可否认,庄子的“言意辩”, 儒家的“正名说”等先秦思想本身就充满了符号学的意味,构成了符号学的源泉,它们重点探讨了汉语语音、汉字形体和诗歌艺术的象似性特征,而《说文解字》更是符号学的精典不朽之作,它把汉字作为一个符号系统的思想,对汉字的符号性质、汉字符号的来源与演变、汉字的形体结构特点及发展变化、汉字字形与字义的关系以及构字写词的方法与条例等,构成了中国汉字符号学的纲领。我认为,汉民族注重形象思维,汉语言文化象似性体现在汉字构成和文学作品中,如语音象似性、汉字结构的象似性和诗歌艺术的象似性。
语言符号学跨学科的方法论意义体现在为人文社会学科提供普适性的指导,为异质文化交往提供了公共平台。语言符号学研究作为人类交往手段的符号对理解不同民族的文化价值观、增进对人类共同文化内核的理念有着重要意义。
胡壮麟先生还指出,“一方面在治学方面我们应该对事不对人,了解各种理论的优势和不足,一方面我们应该在符号学研究中推陈出新,加速学科研究的建设和发展。”这是学术界共同努力的方向。
我为自己的学术生命制定了“四十年四阶段研究计划”
中国社会科学网:您对今后在语言符号学的学术工作有什么学术规划?
王铭玉:我在1986年硕士学习期间开始接触符号学,当时就有一个朦胧的想法,把语言学和符号学结合起来研究;1993年博士毕业后就更加坚定了语言符号学的研究方向,并且依据可能的“学术生命”为自己制定了“四十年四阶段研究计划”。
概括地讲,第一个十年(奠基阶段1993—2003年)的任务是开设课程,举办全国性专题学术会议,完成基础之作《语言符号学》;
第二个十年(普及提高阶段2004—2013年)的任务是在全国开展语言符号学的学术交流活动,培养硕士和博士团队,出版《符号学研究》和《符号语言学》文集,完成《现代语言符号学》重大课题研究;
第三个十年(拓展阶段2014—2023年)的任务是展开语言符号学的跨域研究,可能要涉及文字符号学、广告符号学、翻译符号学、社会符号学、文化符号学、传播符号学等学科,主要目的是想从其他符号学交叉学科汲取营养,进一步丰富语言符号学本身;
第四个十年(鼎立阶段2024—2033年)的任务是确立语言符号学的学科地位以及中国语言符号学在世界符号学界的地位。今天看来,我已按计划走完了第二个十年,制定的任务都得到了落实,在创建语言符号学的征途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中国社会科学网:谢谢您接受中国社会科学网的专访。我们将继续关注我国语言符号学研究的新动态,祝您在语言符号学领域取得更多新成果!(本网记者 曾江 郝欣)
http://www.cssn.cn/zx/zx_yw/zx_zb/201402/t20140226_973339.shtml